【余生沉浮】第三十四章 盲
【今日快讯，昨日凌晨在安阳郊区原丰原矿山废弃工厂发生爆炸案件，导致4死7伤，据警方报道，是日前潜逃的贪污案嫌疑人胡大海所为……】
【最新消息，死亡名单中有一位是胡大海贪污案的检察官项秋，很可能是受歹徒胁迫，在搏斗后未来得及撤离现场……】
【爆炸案持续发酵，记者在进一步的采访中得知，项秋的妻子和儿子也受到了挟持，仅仅9个月大的婴儿死于药物中毒……】
【为逝者缅怀，为人民英雄致敬，项秋检察官人民公仆为民牺牲的精神将永远被我们铭记，被历史铭记……】
……
白色还是黑色。
有时候，我们都是色盲。
……
“嗯……”
意识回到脑袋的那一刻，王俊凯忍不住哼了一声。
痛。浑身每一个器官，每一个细胞，每一寸皮肤。
手腕痛的抬不起来，想起身，每一处都像不是自己的，不听使唤。
费力的眨了眨眼睛，适应了房间了昏暗的光线，王俊凯发现自己正在一间装修精致而布置十分简易的房间，好像是半夜，四周都很安静，床边，有个人伏在床头浅眠，眼底泛青。
“……易烊……千玺？”
开口说话的瞬间，王俊凯的嗓子撕裂般疼痛。这一瞬间，很多模糊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。
【啊！！滚开！！滚开啊！！别碰我！！】
【没事没事……你们先走开……】
【求你了！！让我死吧！！！】
【王俊凯！！你他妈清醒点！！】
“……”伸出去想要触碰对方的手一顿，王俊凯抿了抿干涩的唇角，犹豫了。
“嗯？醒了？”易烊千玺却因为他的动作惊醒了，想都没想握住了他的手，睡眼惺忪的抬起头，“哪里痛？”
第一句关心的是王俊凯还痛不痛。
“怎么了？”看他微红的眼眶，易烊千玺有些慌乱，“哪里不舒服？嗯？”
是，很不舒服，很痛，哪里都痛。
易烊千玺，你的眼睛，最让我感到痛。
“我……睡了多久？”王俊凯沙哑的开口。
易烊千玺将按了按床头的铃，坐的离他更近了一点。
“三个小时吧，每次你醒来都会问这句。”易烊千玺浅浅笑了笑，梨涡若隐若现，疲惫里却有说不尽的温柔。
“几天了？”王俊凯问。
“再忍忍，五天了。”易烊千玺低声答。
五天了。
王俊凯苦笑。
海luo因四号，市面上暂不流通的最高浓度的du品，10ml就能成瘾，而王俊凯被注射了至少25ml，注射的瞬间给心肺功能带来了巨大的伤害和刺激，直接导致他昏迷了将近20个小时。第一次苏醒的时候他不是睡醒的，而是痛醒的。
【目前他的心肺功能都在承受巨大压力，戒毒过程中他的各项身体指标都会不受控制，更何况他还有黑暗恐惧症和性接触障碍，毒瘾会引起这些症状强烈的并发症，躁郁、自杀倾向等都有可能，强制戒毒对他来说可能是致命的，易总，您要想清楚。】
【我明白。】
【治疗方案最快要50天，继续吗？易总。】
【无论是他还是我，我想答案都是一样的。继续吧。】
“咚咚咚”，敲门声响起。
“小……二少爷。”王俊凯嘟囔。
王源神情冷淡，将盛着温水的杯子径直塞进了他的手里。
“你怎么来了，其他人呢？”易烊千玺问。
“都睡了。”王源小声道，看着王俊凯费力端起水杯的样子，想帮忙，旁边的易烊千玺却更快一步的帮他端到了嘴边。
“厨房还有一些粥，我去热一下拿上来。”王源抿了抿唇，道：“总要吃点东西，不然会虚脱的。”
易烊千玺点了点头，王源转身离去。
王俊凯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，张了张嘴。
“他被你吓着了，”易烊千玺解释道，“他以为是他害你变成这样的，所以……”
“咳咳……”王俊凯呛了口水，剧烈的咳了起来。
“慢点慢点，别急，”易烊千玺轻轻拍着他的背，将他揽进了怀里。
这个怀抱带着些许的烟草气，温热，熟悉。
“这五天……都发生了什么？”王俊凯忍着触碰的地方隐隐作痛，问道。
易烊千玺也控制着力道，叹了口气。他知道他会痛。
因为在他不甚清醒的几天日夜中，王俊凯嘶吼着哭喊着啜泣着的，无非就是这件事。
痛。
“嗯……发生最大的事就是，现在隔壁住着华姨和她的小家伙，去看看吗？”易烊千玺柔声问。
“嗯。”
王源端着粥再上来的时候，就见到易烊千玺用轮椅推着王俊凯，走进了那间临时的婴儿室。
他想起在医院时王俊凯昏迷时的样子。
……
“这是怎么回事！”
刘志宏带着王源闻风从家里赶到了医院，却看到王俊凯昏迷在病床上，问旁边满眼通红的易烊千玺。
“哪来的du品？注射了多少！昏迷了多久了！易烊千玺！你说句话啊！”刘志宏扯着易烊千玺的领子，满眼愤恨。
“……不知道。”易烊千玺憋出了三个字，冷漠的神情里有临近崩溃的懊悔。
王源把眼神转开了。
王俊凯昏迷的第十个小时，易永琛和莫云来了。
“千玺，这次人你也救了，闹也闹够了，无论如何我们不会再纵容你这样下去，马上离开医院回家！”易永琛神色具厉，语气里丝毫不给易烊千玺反抗的余地。
“不回。”易烊千玺冷冷道。
“你！”易永琛气的恨不得扇醒他，“王俊凯的事你已经仁至义尽，现在胡大海和项秋死了，案子也不了了之，你也应该清醒了，王俊凯这个人不是你招惹的起的！难道你想看着整个易家都跟着倒霉吗！”
“……”易烊千玺不答话，沉默着抗衡着。
“千玺，你就听听劝吧……”旁边的莫云红着眼眶，说，“你不知道这两天妈是怎么过来的，幸亏你没事，你要是出点什么事妈怎么办啊……”
“妈，我不能走，”易烊千玺缓缓道，“我要是走了，他更撑不下来。而且不瞒您说，要不是想拉着他逃出来，可能这会我也是一把烟灰了……”
“闭嘴！”莫云高声哭喊道，“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！我还活着呢！！你的生死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吗！就为了个王俊凯你这是要杀了你妈啊！！”
那时起，莫云的哭喊声和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，以及王俊凯安静躺在病床上的样子，长久的印在了易烊千玺的脑海中。
“那就再给我点时间，行吗？”
起码，让我陪陪他。
最终，易永琛和莫云的妥协还是输给了易烊千玺的固执。王源始终在一旁看着，听着，沉默着。
将病房转移至落仙村别墅后的两个小时，王俊凯醒了。
“医生！病人醒了！”一个护士喊道，“病人状况十分不稳定，要不要注射镇定剂！”
“啊！！走开啊！！！”王俊凯吼叫着，面目狰狞，“好痛！！不要碰我！！”
“王俊凯！”易烊千玺冲了进来，将医护人员朝外赶，“你们先走开一点，没听见吗？他说痛啊！”
医护人员稍微推了推，却见王俊凯疯狂的扯着头皮，抓挠着自己。
“王俊凯！你别这样，没事的，忍一忍……”易烊千玺怕他自残，冲上去掰开他的手，抱着他，不停地安抚。
可是王俊凯已经听不到了。
“啊！！！滚开！！！放开我！！！”王俊凯拼了命的抵抗着，拳打脚踢着，瞬间易烊千玺身上落满了拳头的痕迹，但他仍然不松手。
“没事了没事了，坚持住……一会就不痛了。”易烊千玺忍着痛，死死的抱着他，不敢松手，“呃……”
是王俊凯一口咬住了易烊千玺的肩膀。
牙齿尖带着痛到极致失去理智的力道，深深刺入了肌肉，引起了血肉分离的钻心疼痛。
“糟了！病人已经失控！快！打镇定剂！”赶来的医生迅速做出指令，几个医护人员迅速上前。
所谓的“镇定剂”，也不过是为了缓解疼痛的低浓度海洛因而已。
“不要打！”易烊千玺强忍着肩膀处的疼痛，咬着牙说，“他能挺过来，不要打……”
“再这么下去你整块肉都会被咬掉！犯毒瘾的人力道很可怕的！”医生警告道，“不行，你们先去准备绳子，易烊千玺，你先试着让他松口。”
“没事……已经没那么疼了……”
易烊千玺抬手摸了摸王俊凯的后脑，扯了扯嘴角，“没事王俊凯，我陪着你，没事的，会过去的……”
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从耳畔传来，王俊凯因为痛苦而狰狞的神情忽然清明了几分，嘴上的力道也撤了几分。
还没等下一轮的疼痛袭上来，他已经被人四手八脚的绑在了床上。
“快！绑结实点！”
伴随着医生的声音，王俊凯又陷入了新一轮无休止的疼痛……
……
“瞧她睡的多甜。”易烊千玺手指轻轻碰了碰小家伙肉嘟嘟的脸蛋，笑的温柔。
“嗯……”视线从对方的唇角移到了小床上的宝宝，王俊凯也不自觉的微笑，“软软的，真好……起名字了吗？”
易烊千玺看了看他，说，“没呢，华姨说等你给起。”
“我起不好……”王俊凯就着月光看易烊千玺，似乎身上的疼痛好了一些，“还疼吗？”
“什么？”易烊千玺反问。
王俊凯抬手抚上易烊千玺的肩头，抬起的手腕上是狰狞的勒痕，从被绑架的那天开始，这双手腕就从没好过。
“没事了……”易烊千玺抬手握住他的手腕，笑。
“以前，怎么没发现，你这么爱笑？”王俊凯问。
“因为没什么可笑的。不习惯？”易烊千玺反问，幽深的眸子里有斑驳星光，唇边的梨涡荡人心弦。。
“没有，好看。”王俊凯也笑了，浅浅的笑容，小虎牙若隐若现，“回去吧，会把她吵醒。”
“嗯。”
易烊千玺推着他回身时，王源正端着粥等在屋外。
王俊凯想说句什么，却忽然感到一阵寒冷。
他知道，这是毒瘾发作的前兆。
“医生说你只能吃这个，我让他们加了些蔬菜……”
易烊千玺的声音若近若远的徘徊在耳边，王俊凯脑袋开始发蒙，他使劲甩了甩头，想清醒一点，却无奈的发现，发冷的地方开始感到疼痛了，彻骨的疼痛。
“哥，王俊凯好像不舒服！”王源意识到什么，提醒道。
“怎么了？”易烊千玺闻声立刻将粥放下了，焦急地问。
“没事……”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淌了下来，王俊凯勉强的笑了笑，“你，把我绑起来吧，我不想……再伤着你……”
王源迅速按响了床头的警铃，楼下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。
“不会的，你不会伤着我……”易烊千玺握着他颤抖的手腕，低声道，“我会陪着你的。”
“绑起来吧，我控制不住自己的，”王俊凯极力保持着镇定，说，“趁着我还清醒，易烊千玺，你知道的，那并不是我……”
“……”
易烊千玺无言。
“快！先绑起来！”赶到的医生迅速带人将床下的布条拾起，旁边的护士也立刻准备镇定剂注射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同样被惊醒的刘志宏也进来了，问王源。
“别绑手腕了，他伤的不轻。”王源在一旁补充道，朝刘志宏摇了摇头。
“快点，易烊千玺……我不想注射那个……”王俊凯大口呼吸着，瞬间剧烈的疼痛感涌了上来，“啊——！！好痛——！啊！！”
几个人见状赶紧上去将人压制住，费力的将易烊千玺从王俊凯的撕扯中挣脱开，二话不说将人绑在了床上。
“啊！！！——放开我！！！杀了我！！！我要死！！！啊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”
身体撞击床板发出剧烈的“砰砰”声，叫喊的声音惨烈、委屈、不甘、绝望。
易烊千玺踉跄着跟着众人走出了那间屋子，靠着墙，他去摸口袋里的烟，颤抖的手却怎么也摸不到打火机。
“啪！”的一声，刘志宏帮他点上了烟。
易烊千玺狠狠吸了一口，颓然的靠在墙上。
屋里依旧是王俊凯疯狂的叫喊声。
“我们只能这么做，”刘志宏沉声道，“毒瘾发作不仅会让他失去神智，还会让他充满攻击力，失手杀人或者用头撞墙、自残，这是最好的方法了。”
最好的方法。
“你听这声音，好吗？”易烊千玺苦笑。
“没什么好不好的。”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，是胡英华听见了声音走了出来。
她看着易烊千玺的眼神里，充满了坚毅和镇定。
“他会挺过来的，一定会。”
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叫喊声，这栋房子，彻夜无眠。
……
王源知道，还有件事，易烊千玺始终瞒着王俊凯。
其实在王俊凯出事的前几天，胡英华就失踪了。
这个女人挺着九个月大的肚子，悄无声息的从陪护中心消失了，什么也没留。
易烊千玺没告诉王俊凯，而是私下委托了很多人去找，直到王俊凯出事，胡英华也没有出现。
那句“接他们过来”，不过是情急之下易烊千玺拿出来蒙骗王俊凯的。
他怕他就这么了无牵挂的走了。
也许是爆炸案的消息传到了胡英华那里，在王俊凯出事的第三天，易烊千玺接到了胡英华的电话，说孩子顺利降生了，她要见王俊凯。
胡英华和女儿就这么住进了这栋别墅，那是王源第一次见她，觉得心惊。
即便是长途奔波还在坐月子，依旧头发梳的一丝不苟，面容平和淡定，丝毫不见慌乱和担心，只不过在看到王俊凯躺在病床上时，微微露出了伤心的表情。
王源感觉到了一个女人的尊严和倔强。
“你为什么要自己跑掉？”王源直言不讳的问。
“因为不想变成累赘，”胡英华似乎对他的提问并不抗拒，沉声说，“只是没有料到……”
“料到王俊凯会出事？”王源接茬道，俊秀的脸上不见表情。
胡英华抬头看向他，眼神坦率而直接，不容许王源一丝的退缩。
“没料到会这么快出事。”胡英华悠悠的更正到。
王源耸了耸肩膀，表示如你所见。
“承蒙二少爷关心。”胡英华淡淡笑了笑。
王源也笑了笑，狡黠而尖锐的看她：
“不对啊，你怎么知道，我是二少爷？”
胡英华愣了愣，笑而不答。
孩子，聪慧如你，真盲还是假盲，自己决定吧。
……
从第七天开始，王俊凯发烧了。
两天两夜的高烧，终于让王俊凯崩溃了。
冷，冷到每一个细胞都要冻裂了，热，每一寸皮肤都像是在火上灼烧。
“求你们……呃……”挣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，他睁大着眼睛，却什么也看不见，“把灯打开……求求你……”
众人看着室内刺眼的灯光，面面相觑。
医生赶紧上前翻看王俊凯眼睑，说，“应该是高烧和药效引起的眼压升高，关键是现在不敢给他打任何药物，只能先退烧。”
看着他难受的样子，易烊千玺觉得很无力。
“王俊凯……灯坏了，要一会才修好……你……”易烊千玺有些哽咽，偏开了头，朝着医生护士说，“松开他。”
“这毒瘾还没过吧……”
“松开！”
易烊千玺高声道。
护士赶紧上前给王俊凯松绑。
“别太担心……这是暂时性的失明，只要烧退了……”
“都出去。”易烊千玺疲倦的打断了医生的话，挥了挥手。
医生叹了口气，把退烧包放在一边，带着两个护士出去了。
“呃……疼……”王俊凯紧皱着眉头，嘴里嘟囔着，身体蜷成一团。
易烊千玺就这么合衣躺在了他身边，轻揽过他瘦的不像样的肩膀，将他拥入怀中。
“灯……打开……别，别碰我……”王俊凯烧的迷迷糊糊地，想去推易烊千玺，却手上使不上力气。
“是我也不行吗？”易烊千玺没松手，拥着他，语调平稳，“我恨不得替你痛，替你躺在这受罪，王俊凯，我可拿你怎么办……”
“……”王俊凯似乎是听进去了些，安静了一会，但大概是太难受了，哼了两声，“痛……”
“没事，我在呢，忍一忍。”易烊千玺安抚似的拍着他的背，轻声道。
“撑不住了……易……嗯……千玺……我撑不住了……”
泪水从王俊凯睁大的双眼中成串的滑落，打在易烊千玺的衣服上，浸湿了一片。
易烊千玺的心狠狠跟着痛了一下。
那个自尊心大过天的王俊凯终于像个孩子一样的哭了。
那双倔强平静的眼睛里此刻满是失神的空洞，他的哭声，像是凌迟的刀子，一刀一刀刮在易烊千玺的心上。
“你……你答应过我的……求你……”
王俊凯在说“求”。
狠狠将人揽在怀里，易烊千玺将头埋在他的肩头。
“不，王俊凯，再坚持一下，一下就好。”
除了哄骗，除了说几句安抚的话，还能做什么呢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怀里的人终于安静了。
抱着逐渐睡过去的王俊凯，易烊千玺久久没有起身。
……
王俊凯足足烧了三天，勉强降下温来的那天下午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。
等着换班的间隙，刘志宏出门去超市买东西，却在院子外面的街角看到了对着墙角抽烟的易烊千玺。
刚走进了几步，刘志宏停住了。
他听到，若隐若现传过来的呜咽和咒骂。
易烊千玺，在哭。
昔日坚强冷漠不可一世的易烊千玺，在哭。
……
“千玺……”
“嗯，在呢。”
“叫你千玺，行吗？……四个字，累人。”
“随你。”
“千玺，这是第几天了？”
“20天了。”
“20天……还有30天啊……”
“很快的，放心。”
“千玺，我饿了……”
“想吃什么？”
“……馄饨。”
“好，等你好了，我们去吃路边那家馄饨。”
“不能现在吗？”
“不能，你胃不好。”
“……我叫你千玺，你叫我什么？”
“你说呢？”
“小凯吧，我爸也这么叫我。”
“肉麻，叫不出口。”
“……”
“小凯。”
……
从此我的世界，你在，就有光。
你不在，我处世如盲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