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余生沉浮】第二十五章 占有
最近时常，王俊凯会想起小时候的事。
跨江大桥旁边的公园，总是种着颜色很淡的小花，香气不重，一簇一簇的，很是可爱。他想去摘，王东阳却不让，爸爸说，爱是保护，不是占有。
后来他才知道那花是太阳花，可他再也没去江边赏花。
不见，不采，不占有，是不是也意味着一种保护呢？
直到不久前在王东阳的遗物里翻出一个笔记本，本子里夹着一簇干花。
王俊凯依然能一眼辨认出那是什么花。
那一瞬间，他仿佛听到了久违的父亲的声音。
可是再也没有人能告诉他了。
到底什么是占有，又怎么去保护。
……
明天，你会去上班吗？
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，来来回回在脑子里徘徊了无数遍，却依然说不出口。
狠狠拥着怀里的人，易烊千玺心却抖得厉害。
他在等，等对方亲手推开他，像以往那样。
然而却没有。
怀里的人一动不动，没有挣扎，没有推开，直到易烊千玺听到怀里的人叹气。
“易烊千玺，你勒疼我了。”
王俊凯温润的声音透过衣料闷闷的传到耳朵里，易烊千玺这才如梦初醒般猛地松了手，略显局促的看了对方一眼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跟易烊千玺的局促不同，王俊凯的眼睛里依旧平静如水。
“呵，”王俊凯淡淡扯了扯嘴角，眼睛看着易烊千玺袖子上的一小块白灰，语气若有似无：“托老板的福，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易家的权势。”
突如其来的，像是嘲讽一样的语句冒了出来，易烊千玺愣了愣，似乎有些费力的在理解这话中的意思。
“小学校长死于非命，就这么草率结案抓人，封闭审理过程，刑警队长停职，然而涉嫌杀人、匿尸的我，竟然就这么毫发无损的摆脱了嫌疑，易总的本事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。”王俊凯机械的说着，眼睛仍然没离开那块灰白，他感到衣袖的主人绷紧了身子，像是被惹怒了的豹子。
“王俊凯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？”易烊千玺的嗓子更哑了。
“知道啊，”王俊凯轻轻点头，平静的说：“不过你应该早告诉我的，如果牺牲色相就能得救，我不会犹豫的。你也知道，本来我也是被人玩惯了。”
“王俊凯！给我闭嘴！！”易烊千玺攥紧了拳头，额头上青筋暴起。
“说的这么直接不适应吗？”王俊凯平静的抬头，语调不变：“易总，我在想怎么报答救命之恩，跟你上床？够吗？”
愤怒伴随着噬心的疼痛瞬间淹没理智，易烊千玺死死盯着王俊凯一汪死水般的眼睛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易烊千玺终于意识到，王俊凯在激怒他。
每次，他都能被这个人轻易的激起怒火失去理智，却每次，依然奋顾不身的跳进这个漩涡，心甘情愿。
王俊凯，是不是我们之间，从来不存在什么和平相处？
如果你这是你所期望的，我会配合。
“够还是不够，这要看你的诚意。”易烊千玺恶狠狠的说到，粗暴的将人拉到面前，抬手禁锢住他的后脑，吻了下去。
王俊凯刚想挣扎，就被狠狠按在了墙上，老旧的墙皮簌簌的往下落，落进眼睛里，激的人眼睛泛红，鼻头发酸。
与那个酒醉之后的吻不同，王俊凯这次清醒得很，微凉的薄唇吻下来的同时是不留余力的撕咬，蛮横的舌强硬的闯进牙关，肆无忌惮的攻城略池，带着令人颤栗的温度，所到之处兵荒马乱。
淡淡的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了开，不知是谁的牙齿划破了谁的唇舌。
易烊千玺的动作在感受到血腥味的那一刻瞬间，停下了这个吻。
王俊凯依然被对方按在墙上动弹不得，隔着衣服紧紧相贴的两人谁也没再动，平复着各自的气息。
他隐隐的用力，想挣开易烊千玺的禁锢，却不想对方忽然抬手，轻柔的，小心的，用大拇指擦了下他出血的嘴角，粗糙温热的触感让他一阵恍惚。
“抱歉，疼吗？”易烊千玺嗓音沙哑的开口问，低沉磁性的声音里是让人动容的温柔。
王俊凯甚至不敢直视他眼里的幽深，微微撇开了头。
“能不能，哪怕一次，我们之间的对话能正常点？”易烊千玺无奈的说：“还记得我说的吗，王俊凯，别再作贱自己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想要的东西，你给不起。”
见王俊凯不答话，易烊千玺也不再说什么，难看的扯了扯嘴角，撤下了手上的力道，后退了一步，嗓音带着深深的疲惫：
“如果真有所谓的‘报答’，王俊凯，不如明天去上班吧。”
说完，易烊千玺转身下了楼，背略微弯着，略显疲惫。
王俊凯并没有回身上楼，而是听不到脚步下楼的声音后，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，发呆。
唇边还带着那人指腹的温度，唇角嘶嘶的痛着，却不及心口的痛感千分之一。
本以为余生不过是苟延残喘，本以为此生不必也不会再与什么人有这样不清不楚的纠葛，却没想到遇上了最切肤的恨和最荒谬的人，在最错误的时间，让这段残破无望的人生，忽然萌生出了不舍。
石阶的寒意带着冬天的冰冷透过衣服浸入身体，一点一点，把最后一丝温度吞噬干净，直到手指尖都开始冻得发麻，王俊凯这才回了回神，费劲的起身回家。
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，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了一下，王俊凯低头拎了起来，才发现是一袋子食物和水果。
沉甸甸的。
……
“局长，这是我的检讨书和立案申请，请过目。”罗远宁站在副局长的桌前，面色正经，等待着对方的回应。
年近六旬的副局长带上花镜，皱着眉头翻看着，脸上的表情不怎么乐观。
“远宁啊，我记得你可是还在停职啊，怎么，上次的教训不够？”副局长无奈而不耐的反问，抬手将花镜摘了下来放在桌上。
“局长，我的线人给我了准确的信息，这个胡大海，现在肯定还在安阳。”罗远宁正色道：“前两天港口的动静，八成是跟他有关系，局长，这个胡大海是案子的关键。”
副局长看着罗远宁，想起他刚进警局的样子，血气方刚，老练狠辣，却少了点少年的青涩和稚嫩，过早的以一种深谙其道的姿态游走在各种各样的案子间，游刃有余，颇有当年罗清的风范。只是他的档案，那句“永不得重用”，也确实是个麻烦。
可以这么说，罗远宁是把双刃剑，用的好了是利器，逼得急了，便成了烫手山芋，难办啊。
“远宁，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，”副局长斟酌着用词，到：“可这寒冰非一日之寒，这胡大海曾经在安阳也算得上是一方之霸，你说陈放的死跟胡大海的事有关，你有依据吗？就凭你的猜想，就让我把胡大海的案子移交给你，怕是不太妥当吧。”
“局长，我理解您的想法，我也清楚自己的角色，但是这个案子我跟定了。”罗远宁语气强硬，寸步不让。
副局长开始皱眉了，“罗队长，你这个态度，是一个警察该有的态度吗？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段视频你是从哪找来的，那个什么梁成八成也是你放跑的吧？非要把场面搞得这么难看？”
“没错，是我放跑的，因为我知道这件案子还没完。”
“罗远宁！”副局长抬手重重拍了桌子一下，终于动了怒气。
“局长，”罗远宁依然不改态度，直直看着副局长：“欲盖弥彰这句话我想大家都懂，我知道您顾虑我的身份，但是我觉得，我做刑警这么多年，这才终于做了件维护刑警尊严的事。”
“尊严？”
“富贵不能淫，威武不能屈。尊严。”
副局长眯起眼看着面前的罗远宁，似乎终于在这个青年眼中找到了曾经欠缺的东西。
对生死的感知，最脆弱也是最坚硬的，人性。
……
杨允儿将辞职信扔回桌子，烦躁的倒了杯咖啡，坐在窗前。
【杨律师，如果你家里有事，可以请假，如果你对你目前的工作安排不满意，可以给你调整，但至于辞职，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。】
【我考虑好了，嗯……想换个环境。】
【杨律师，我以为你大学全A的成绩是为了做一个优秀的律师，而不是为了证明你聪明。】
【……您，这是什么意思？】
【别误会，我没有别的意思，只是这么多年来我作为事务所的合伙人，接触得多自然了解的也多一些，你退出事务所的原因我多少能猜到一些，只是不知杨律师你有没有兴趣听我说一句？】
【……您请说。】
【别人的事少管，自己的事要管好。作为一个成熟的辩护律师要保持清醒的头脑，不管被告还是原告，你要记住，你只应该在乎真相，在乎案情本身，而不是为人情所累，混淆黑白。】
【您是在说我不分黑白？】
【不，我是在告诉你，想当一名好律师，就要学会做个局外人。】
本身就是个深陷其中的人。局外人，谈何容易？
“叹什么气啊，允儿姐姐。”
清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，惊得杨允儿回了头。
却发现是王源，一时有些讶异。
“我们刘医生就整天叹气，听得我心烦。”丝毫不在意杨允儿的惊讶，王源熟门熟路的在沙发上坐了下来，天真烂漫的看着她，问：“允儿姐姐烦什么呢？我可以帮你出主意啊。”
“……不用了，”杨允儿收起惊讶的表情，心里揣度着对方的来意，道：“你怎么突然来了？”
“想来道谢啊，”王源依然笑得明亮乖巧，说：“您帮我联系了安阳的医院，又说服我妈让我回国，我得专程来谢谢您啊，对吧？我未来的嫂子？”
一听这话，杨允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，有些挂不住。
“您在我回来之前跟我说，有个叫王俊凯的人很讨厌，您忘了？”王源善意提醒着，神色不变。
对于王源，杨允儿深知他的城府，也曾领教过他的心计。当年王源手术后在易家养病，杨允儿三天两头去看望莫云，起初觉得，失忆之后的王源就是一个孩子，后来才发现，这个孩子天真乖巧的背后是一副阴沉狠绝的样子，假装摔倒，假装病发，假装受了欺负，他在乎的人面前他是天使，他讨厌的人面前他是恶魔。显然，王源不怎么喜欢她。
“……王源，你有话直说就好，不必拐弯抹角。”杨允儿无心跟他猜谜。
“姐姐，我只是想问问那个王俊凯的来头，”王源身子往前清了清，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着无辜：“全家上下都对我守口如瓶，让我有点郁闷啊。”
当然会守口如瓶。杨允儿想着。
王源的事多半是莫云告诉她的，正因为这样，她知道莫云有多宝贝这个意外得来的小儿子，也了解此时王俊凯对于易家来说意味着什么。当初把王源从洛杉矶弄回来，不过是想逼易烊千玺对王俊凯断了念头，也让王俊凯恨透易烊千玺，谁知最后王俊凯却硬是消化了这件事，装作不认识王源，如今要是真相是从自己嘴里漏出去的，王源再出点什么意外，估计整个易家都不会饶了她。这点她是拎得清的。
“不过就是昔日的一个仇人，没什么特别的。”杨允儿喝了口咖啡，道。
“看着倒不像是仇人。”王源轻笑，“以前经常见你来我家报道，怎么现在不常去了？”
“……”
“也是，您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，自然明白什么叫知难而退。”
“……你。”
“既然您不愿意告诉我，我就告辞了。”王源自顾自的起身，道：“啊，对了，我妈邀请您周末去家里吃饭，未来嫂子~”
轻快的语气里带着挑衅，却又奈何不了他，杨允儿气闷的踢了一脚桌子，将杯子重重摔在了桌子上。
……
在办公桌前呆呆坐了一上午，王俊凯觉得脑袋里像浆糊一样，不知道是怎么来上的班，也不知道该干什么，一声不吭的坐在那，倒让人觉出一丝生人勿进的味道。
白子盈也没问什么，就直接给他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，任由他冷若冰霜的待在那。
总裁办公室的门，也是一上午没开。
直到王俊凯的手机响了起来，这才打破了平静，一边接着电话，王俊凯一边走出了办公室，看了看表，坐电梯下了楼。
白子盈挑了挑眉，当做没听清王俊凯接起电话时的唤的那个名字。
项秋。
Y&M大楼对面是个不大不小的咖啡馆，透明的落地窗正对着Y&M的大门，是附近写字楼上的白领们常来的地方。
王俊凯到的时候，项秋已经坐在那了，得体的端着咖啡，儒雅的金丝眼镜衬得他帅气的五官带了些睿智和大方，只看外表的话，甚至比当年那个项老师还要帅上几分。
“小凯，这边。”项秋微微笑着，跟王俊凯打着招呼，表现的像是与个普通朋友见面，别提多自然了。
王俊凯一言不发的坐了下来，抬手给自己要了杯清水。
“大概七年前的你我永远想不到会有今天吧。真没想到，”项秋看了眼眼神淡漠的王俊凯，笑得无奈：“你我如今相见像是仇人一样。”
看着对方抬手扶眼镜的习惯性动作，王俊凯垂了垂眼角。
“如果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，我今天不会来找你。”项秋向前坐了坐，叹了口气：“小凯，你走吧。”
“什么？”王俊凯有点不明白。
“小凯，你走吧，离开安阳吧。知道吗？胡大海前几天找过我，让我帮他办出入境手续，我只能照做，就是因为他知道我当年所有的事！”项秋攥紧了拳头，声音有些发紧：“当我认为一切结束了的时候，你回来了，你爸掺和了进来，如今又来了个胡大海。你在这一天，我就过不安生。”
“……项秋，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？”王俊凯淡淡的反问道。
“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，小凯，你活不下去的。每当我想到你还在安阳，我就会想起当年的一桩桩事，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，是你，在不断逼迫我想起来。”
被对方略带责备的语气激怒，王俊凯的眼神冷了下来。
“那是你自己的选择，与我无关。”王俊凯道。
“是，没错，”项秋往后倚了倚，难看的笑：“我选择了苟延残喘，选择了泯灭良心。你呢？你以圣人的姿态选择了承担这一切，你以为我会感恩吗？”
“我不是为了让你感恩。”
“可是你的牺牲，把我彻底放在了背信弃义的位置上！王俊凯，你让我怎么能不恨你！”项秋悲愤的看着他，语气竟带着愤怒和委屈。
这一刻，王俊凯忽然觉得好笑。
原来这场牺牲，这场成全，这场自以为守护的结局，竟然换来的是这么一句恨，原来七年间的等待困惑和死心，原因竟是这样荒唐。
“是吗？”王俊凯的声音不见起伏，淡然的看着项秋，道：“看来我错的厉害，我以为你爱过我。”
一阵沉默，项秋愣住了。
“所以你今天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些？让我消失？”王俊凯冷哼了一声，语气不屑：“项秋，想清理绊脚石，没必要给自己找这么多借口。”
项秋看着对面长大了的少年，终于感受到了几分熟悉。
怎么忘了呢，即便现在的王俊凯变了副模样，即便没了当初的锐气和明亮，他依然还是那个伶牙俐齿爱憎分明的男孩，永远的干脆利落，永远的一针见血。
“小凯，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。”叹了口气，项秋语气回归了平静：“易家和杨家是一丘之貉，那个易烊千玺只不过是个纨绔子弟，你以为他对你几分真心？你以为有他在你就能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？别太天真。”
王俊凯听言则笑了，原来自己在他心中已经堕落成了这般模样。
“小宇的事，你可知情？”王俊凯突兀的转了话题，项秋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“什么？小宇？”
“也是，”王俊凯点了点头，自顾自地说：“我一入狱你就利索的跟我断了联系，我让你照顾我家人的话大概也是喂了狗，你自然不会了解我家的事。”
“……”
“那我换个问题，当年我爸要给小宇做手术，找过你吗？”王俊凯看着他，语气玩味。
项秋脸色立刻变了，想起当年王东阳给自己打电话求救。
“看来我猜的没错，你见死不救了吧？”王俊凯淡淡的反问。
“我没那个能力。”项秋道。
“项秋，拍着你的良心问问，你是没那个能力，还是不想跟我有所瓜葛，怕杨家的人起疑。”王俊凯神色里闪过锐利，语气有些咄咄逼人。
“……”项秋知道，他没办法回答。
“就凭这一点，你就没资格给我忠告。”
说完，王俊凯便放下了水杯，起身走出了咖啡厅。
占有，有时就意味着要失去更多。
说到底，最可怕的，不过是欲望两个字。
……
走出咖啡厅，外面是晴朗的天空和车来车往的街道。
王俊凯在十字路口站定，等待着红灯过去，想起项秋刚刚的言辞，不由深吸了一口气，抬头看了看对面高耸的Y&M大楼。
无论怎么看，他和易烊千玺之间，都应该是相互憎恨相互利用的关系。
如果这座大楼代表的是易烊千玺的世界，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，就像是现在，永远隔着一条车来车往的街道和一个永不会过去的红灯。
这才是最安全的距离，也是最合适的距离，永远触不可及，永远禁止通行。
也许回去立刻交上辞职信，才是最正确的选择。
终于收回了思绪，王俊凯看了眼红灯，还有十秒。
视线从指示灯上落下，却瞥到了马路对面一个素黑的身影。
笔直而挺拔的站在那，隔着车水马龙的街道，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，专注的眼神里令人看不清的幽深，目光交错的时候，像是穿透了万物直视灵魂。
王俊凯久久的愣在了那，对面的人也不走近，任由身边行人匆匆走过。
那一刻，王俊凯忽然想起了一句诗。
你在那，站成了远方。
……
“易烊千玺，你……站在这干嘛？”
“……等你。”
就算失去，也要试着去占有。
这是人类的执拗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