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余生沉浮】第二十一章 重逢
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。
只是没想到造化弄人，就连重逢，也有千百种模样。
……
雨还在下。
凉风夹着细雨吹在脸上，终于让王俊凯嗡嗡作响的脑袋恢复了几分清明。
男孩清秀的脸庞还浮现在眼前，澄净的眼眸，清亮的嗓音。
像吗？
不是像，而是一模一样。
而男孩茫然的眼神，陌生的名字，莫名的称呼，奇怪的故人，出现的如此巧合，如此出人意料，又如此清晰明了。
小宇还活着。
但他已经不是小宇了。
王俊凯机械的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，有些想笑。
一切都是这么真实，真实的残忍。
“王俊凯！”
焦急的声音，急促的脚步声，不用回头，就知道是谁。
易烊千玺。
夜幕里，昏黄的灯光静静亮着，看着一切。
“王俊凯，你给我站住！”易烊千玺低吼着，冲上去拦在了王俊凯面前。
王俊凯这才停下了脚步，抬眼看他，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。
对上他的眼睛，易烊千玺心下一凉，一时却语塞了。
说什么？王俊凯，不是你想的那样？我早就想告诉你但我开不了口？造成这样可悲而可笑的局面不是我的初衷？
能说什么呢？想利用王俊宇向你报仇的是我，害他失忆把他带回易家的是我，害你承受失而复得却不能相认的人，都是我。
都是我啊。
这一刻，易烊千玺觉得跟对面的人隔着千山万水。
王俊凯见他犹豫，没再等待，神色冷然的侧身，准备绕过他。
“……对不起。”易烊千玺磁性沙哑的声音穿过细雨，划过耳畔，犹如千斤重，砸在王俊凯心头。
王俊凯终于停下了脚步。
“我能问你个问题吗？”王俊凯问，声音微微颤抖。
“你说。”
“那就是小宇，对吗？”
“……是。”
听到回答，王俊凯闭了闭眼。
“他失忆了？”
“……准确的说，是损伤了记忆区间。”易烊千玺看着王俊凯的侧脸，声音沙哑，带着惨淡的残忍：“切除额叶特定记忆区，这是我答应救他的条件。”
“嗤……条件……”王俊凯嘴里重复着这两个字，忍不住轻笑出声，他转头看向易烊千玺，扯起嘴角难看的笑：“你给我爸钱，给小宇做手术，然后你带走失忆的小宇，这就是你们的交易？”
易烊千玺沉默。
“让我猜猜，这个交易是为了让我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？让我再遇上小宇的时候痛不欲生？”
“为了让我痛苦，你既能好心的救小宇一命，也能就这么生生把他带离我爸身边，易烊千玺，你到底是狠不下心还是幼稚的可笑？”
“我该对你感激涕零吗？”
“还是该悔恨？痛苦？”
“易烊千玺，你到底想让我怎样？”
王俊凯越说越平静，明明是质问的话，却带着心如死灰的冰凉，像是一把钳子，一点点拧紧了易烊千玺的心。
我想怎样？
只要不是这样，怎样都好。
“……对不起。”这是易烊千玺唯一能想到的话。
细密的雨丝划过脸庞，划过单薄的衬衣，浇凉了一切。
没有回应，王俊凯沉默着。
“你说的没错，以前的我幼稚的可笑，弄成这样……我很抱歉。”易烊千玺磁性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些小心，还带着一些示弱。
“不必抱歉，大概这也是我应受的。”王俊凯应。
话中的自暴自弃，让易烊千玺觉得刺耳。
“什么叫应受的？”易烊千玺反问，拽住王俊凯的胳膊：“你生气就骂，觉得恨就打，就这么憋着，就这么逃了，有意思吗？”
“有用吗？”王俊凯沾满雨水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，问道。
易烊千玺手下紧了紧，沉声道：“起码像个人。”
“呵，”王俊凯扯了扯嘴角，语气惨然：“我早就不是人了，是鬼。”
易烊千玺一怔。
见他发愣，王俊凯想甩开对方的手，谁知反而被拽的更紧。
“人也好，鬼也罢。王俊凯，你别想逃。”易烊千玺死死抓着他，眸子里是狠绝的执拗。
王俊凯刚要说什么，身边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，恰巧易烊千玺的手机也“嗡嗡”的震了起来。
深深看了眼王俊凯，易烊千玺用空着的那只手接起，听到电话那头一阵嘈杂，接着是刘志宏急切的声音，旁边的王俊凯听的真切。
“易烊千玺！快回来！王源休克了！”
不远处，公寓门口，救护人员匆忙而出。
……
“心率120，血压50/90，两个月前进行过脑部肿瘤切除，心悸性休克，可能跟用药有关。”刘志宏一边帮急诊医生推着急救床，一边快速的简述着病情：“我是他的私人医生，如果需要了解病史或者用药史，请立即通知我。”
“好的，一会急诊护士会把表格给您，麻烦您和家属一起在急救室外稍等。”急诊医生回答着，吩咐旁边的护士迅速呼叫值班的神经外科。
看着急诊室的门关上了，刘志宏这才叹了口气回身，看到了站在易炀千玺身边脸色苍白不知所措的王俊凯。
“他没事。”刘志宏上前走了几步，安慰道，想抬手，却被他向后躲了躲。
“你们……认识？”易烊千玺看王俊凯抗拒的神情，不确定的问。
“很显然，易总，”刘志宏平静的转头看他：“我们曾经一起长大。”
“……”易烊千玺神色复杂，王俊凯甚至没有抬头。
都说了。
重逢，总是有千百种模样。
“为什么……会休克？”王俊凯盯着医院冰凉的地板，犹豫的问。
“术后恢复期，各项指标不稳定。”刘志宏耐心的看着他，答：“不过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收到了惊吓，肾上腺素急速分泌，刺激了脑部手术区域供血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我的意思是，小凯，他现在很脆弱，不能情绪激动。”
抬头看了看刘志宏，眼前这个绅士礼貌的人让王俊凯觉得有些陌生。
“哦，好，”王俊凯局促的点点头，眼底有几分茫然：“那怎么办？我……”
易炀千玺看在眼里，心里却有几分不痛快。
“千玺！”急切的呼唤声从身后传来，打断了三人的谈话。
是易永琛和莫云。
“源源怎么样？他回国我们怎么不知道啊？怎么会忽然休克！”莫云问着，一脸焦急。
“妈，你别急，刚刚医生说了没什么大碍，正在里面做检查呢，放心吧。”易烊千玺安慰着，轻拍莫云的肩膀。
“没事就好。千玺，源源怎么会去你那？”旁边的易永琛看了一眼易烊千玺，随即又扫到了旁边沉默的王俊凯，心下讶异：“王俊凯？你怎么在这？”
听到王俊凯的名字，莫云也惊讶的转身，这才发现旁边还站了个年轻人，让人印象深刻的俊秀五官，只不过消瘦而苍白的神色跟记忆中的样子有几分差别。
“你……就是王俊凯？”莫云犹豫着问。
“是。”王俊凯答，平静的回望眼前衣着得体，面容优雅的女人。
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微妙。
“妈……”易烊千玺没来得及开口说点什么，莫云便开始慌了。
“这是怎么回事？”莫云紧张的看着他们，问：“源源是不是知道了，他不能受刺激的，你们告诉他了？不行啊……”
“小云，冷静点。”易永琛扶着她，沉声安慰道。
“我没有办法冷静！”莫云一把甩开易永琛，声音有些抖：“这几年源源好不容易熬到现在，王俊凯一来，又进了医院！我不能冷静！源源绝对不能出事！”
“妈！王源还什么都不知道，你别这样。”易烊千玺无奈道。
王俊凯一言不发。
“不知道为什么会进医院？”莫云红着眼眶反问，忽然想起什么，一把抓住低垂着眼睛的王俊凯：“王俊凯，我求求你，不要告诉源源真相好不好？他记不起来的，他已经不是你们记忆中的那个孩子了，不要把他带走，你负担不起的，他会死的，求求你……”
被扯得有些站不稳，王俊凯趔趄了一下，扯了扯嘴角。
“您说的对，他已经不是王俊宇了。”王俊凯惨然的说：“他现在是王源，我怎么有资格把易家小少爷带走呢？”
话里的心酸，一旁的易永琛听的真切。
“我们会补偿你。”易永琛正色道：“需要什么，你尽管开口。”
“呵呵，”王俊凯听言笑了笑，抬眼可笑的说：“你们给了我弟弟一条命，我感激还来不及，竟然还能要补偿？还是说，你们觉得我王俊凯已经下三滥到卖自己的亲弟弟过活了？”
“王俊凯，你……”易永琛皱眉，这时，急诊室的门开了。
“源源！”莫云慌张的跑了过去，其他人也跟着涌了上去，除了王俊凯。
“病人没什么大问题，只不过由于体质比较差，经历过几次大手术，术后恢复还是要仔细一点，刘医生，一会还是请你去趟主治医生办公室，可能需要你提供些资料。”医生交代着，指挥护士将病人带进病房。
“妈……吓着你了吧，我没事的。”病床上的王源脸上没有一丝血色，说话也很虚弱，却懂事的安慰莫云。
“好，没事就好，以后妈妈一定好好照顾你。”莫云红着眼眶说道。
“爸，哥，刘医生，让你们担心了。”王源笑得很甜，乖巧的样子很无害。
“能不担心吗，下次回来记得回家，别到处乱跑。”易永琛柔声责备着，轻轻抚着王源的额头，满是慈爱。
易烊千玺转头看到默默离开的王俊凯，抿了抿唇，想去追。
却被一只虚弱的手轻轻拽住了。是王源。
“哥，别走，成吗？”王源眼睛里闪着委屈，可怜兮兮的说：“陪陪我吧。”
易烊千玺低头看了看被拽住的衣角，沉默的不再回头。
一旁的刘志宏看在眼里，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拳头。
……
深夜，某疗养院。
很久没有响过的手机突兀的响了起来，惊得胡英华一个激灵，睁开了眼。
深吸两口气，抚摸着同样有些受惊感觉到一丝抽动的肚子，她这才艰难的坐了起来，接起电话。
“喂？小凯？”
“……”电话那头是不正常的沉默。
“小凯？是你吗？”胡英华紧张的问。
“……华姨。”过了好久，电话那头才应了一声，听见是王俊凯的声音，胡英华这才松了一口气。
“吓我一跳，怎么了？你这深更半夜的，出什么事了？”
“……没事，”电话那头犹豫的说，声音显得有些疲惫：“想你们了。”
胡英华一滞，觉得这个“你们”，似乎指的还有别人。
“是不是又想到你爸了？”胡英华问。
“……”王俊凯沉默了一会，开口：“嗯，还有小宇。”
“……”胡英华没说话，有些犹豫。
“你也知道小宇的事，对吗？你们都知道，除了我。”王俊凯用了陈述句的语气，让胡英华没有反驳的余地。
“小凯……”
“我今天见到小宇了。”王俊凯说：“他丢了记忆，成了别人家的孩子，你知道吗？以前他一进医院就发脾气，现在可乖了。易家……对他挺好的。”
“小凯，别说了……”胡英华不忍心听他心如死灰般的语气，制止道。
“哦，对了，他现在不是小宇了，叫王源。还是姓王呢，呵呵。”王俊凯惨笑着，说：“我不知道啊，华姨，我其实应该开心的，对吧？起码小宇还活着啊……可是，我为什么开心不起来呢？心里像是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，华姨，我爸临死前还跟我说呢，要是小宇在身边就好了，可是他明明知道，他明明知道……”
“别说了，小凯，别说了。”胡英华打断道，语气有些颤抖：“你在自责你知道吗？你觉得是因为你，小宇才丢了记忆，你爸才失去了小宇。小凯，这不是你的错，如果当时易家不出手，小宇连命都保不住，那才是真的永远失去了小宇，所以我们应该庆幸，应该感恩，这样就足够了……”
不知他听进去了几分，电话那头的王俊凯没了声音，胡英华深深叹了口气。
“小凯，还记得你刚回家的那几天吗？”胡英华放松的倚着床，手里拿着电话，回忆的语气让她的五官更加柔和：“我跟你爸拼了命的给你做好吃的，什么烧排骨，酱猪蹄，骨头汤，卤牛肉……可是我们不知道，你的胃已经消化不了这些了。有次你偷偷跑到楼下去吐，被你爸给看见了，他回来就偷偷抹了眼泪。”
“……”电话那头传来淡淡的呼吸声，胡英华知道，他在听。
“他说，他不知道你在里面受了什么样的罪，觉得对不起你，也对不起小宇。还说，如果你们生长在富裕人家，可能会拥有幸福快乐的童年，会无忧无虑的长大，会有一份稳定而平淡的工作，会结婚生子拥有简单的一生。甚至说，就算你犯了错误走了弯路，也不怕，你的父母会帮你置办好家业，等你出来的时候给你一笔钱，让你开家小店，重头开始……说到底，小凯和小宇都是生错了人家，才被连累的要过这样的日子……”
“小凯，我跟你爸没本事保你们一生平安，但是我们从不认输。没有人能保护谁一辈子，如今的小宇已经不是你能护得了的了，小凯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？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，才响起了细碎的“沙沙”声，似乎是对方衣料摩擦的声音。
“……明白。”王俊凯沙哑着嗓子，答。
唉，但愿你是真的明白，孩子。胡英华想。
聊了几句别的，两人结束了通话。
挂了电话，王俊凯将手机扔在一边。
漆黑的大厅里只有那些绿萝似乎还在张牙舞爪的生长着，玻璃窗外的街道还有小雨在细密的下着，身上的衣服早已变得冰凉贴在身上，王俊凯坐在花语小厨的大厅角落里，静静的发呆。
王俊凯忽然想起，几年前的某一天，他得知小宇手术失败去世了，也是这样，看着牢房里那扇小小窗户里阴云密布的天，发了一晚上的呆。
……
医院，病房里。
“源源，这是我让张婶做的汤，刚送来，快尝尝。”莫云一边小心吹着热汤，一边说。
“我不饿，妈，不早了，你们快回去休息吧。”王源懂事的说，虽然因为吃药有些想吐，但莫云把勺子举到他嘴边的时候，还是顺从的张嘴喝了下去。
“我们没事，怕你没人照顾。”易永琛说，看旁边易烊千玺身上衣服湿哒哒的，问：“哎，千玺，你怎么衣服都湿了？”
“没事，淋了点雨。”易烊千玺敷衍道，心里有些烦躁。
“哥，妈妈带了干净毛巾，你先去擦干吧，会感冒的。”王源说着，眼里满是关心。
“对，快去擦干，秋天的雨可是凉的很。”莫云将毛巾塞进易烊千玺手里，催他道。
易烊千玺皱了皱眉，没说什么，拿着毛巾出了门。
推门的时候，正巧遇上回到病房的刘志宏，两人没说什么，互相微微点了点头，擦肩而过。
“刘医生，怎么样？”
“没事了，不过王源这几天最好……”
病房里传出谈话声，易烊千玺没再仔细听，轻轻带上了门。
他不知道，随着他关门的声音落下，屋里病床上的少年才把视线从门上移开。
“嘟——嘟——嘟——”
还是不接。
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再次响起，挂上电话的易烊千玺深叹了一口气，将脸深深埋在了手掌之间。
“我猜，你肯定不是在为王源的病叹气。”
陌生的声音带着冷漠和疏离在头上响起，易烊千玺抬头，发现是那个仅有几面之缘的神经外科医生，刘志宏。
刘志宏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，倚着靠背，环顾四周，发现深夜的医院仍然有很多人未眠。
“易先生，虽然你的家事我无权过问，但是，”刘志宏顿了顿，语气平静中带着些沉重：“如果你想让他活下去，麻烦你配合一点，多关心关心他，而不是把他放在洛杉矶不闻不问。你知道的，你对他很重要。”
“很重要？”易烊千玺挑眉：“一个冒牌的哥哥？”
“对他来说你不是冒牌的，”刘志宏颤了颤眼皮，沉声道：“在他的记忆里，你是唯一的。”
易烊千玺没做声。刘志宏似乎也没想等他的回应，坐了一会，便起身要走，却听见易烊千玺开了口。
“刘医生，作为斯蒂文教授的得意门生，洛杉矶圣典医院的神经外科主治医生，却接受我们的请求来做私人医生，是为了王源？”磁性沉着的声音透着审视，问道。
刘志宏攥了攥拳，没回头：“虽然这是个意外，但我的答案是，没错，我是为了王源。”
“你说过，你跟王俊凯一起长大。”
“是。”
“那为什么还会隐瞒一切？”
“……”刘志宏沉默了一会，说：“连我自己都不确定的事，怎么告诉他？况且，现在王源还经得起折腾吗？我倒是宁愿你把他藏好，别让小凯知道。易烊千玺，你根本不知道，不论是王俊宇还是王源，只要他活着，对我来说就是神的恩赐。”
神的恩赐。
易烊千玺看着刘志宏的背影，发愣。
如果不是因为一场可笑的隐瞒，对那个人来说，应该也是神的恩赐吧。
……
“医生，我今天表现怎么样？”
“……”
“呵呵，还在生气啊，我哪知道那个药这么管用，吃下去就心跳的厉害呢。”
“……以后别拿身体开玩笑。”
“没办法啊，不这样留不住我哥呢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知道的啊，我姓王，根本不是易家的孩子，什么易家小少爷，我哥根本不认我。”
“……”
“所以啊，要乖乖的才行，才不会被丢掉，嘿嘿。”
“……”
并不在意医生的沉默，闻着病房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，少年“咯咯”笑了两声。
“医生，我怎么觉得，这的消毒水味都比洛杉矶好闻啊。”
好像，终于不用死在那个鬼地方了呢。
开心啊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