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余生沉浮】第十四章 活着
你记忆中最黑暗的回忆是什么？
或者，
什么才算黑暗？
……
“2059号王俊凯，有人探监，出来。”
随着教官冰冷的声音，牢房门上的三道锁被强硬的打开，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音。
王俊凯慢腾腾的拖着步子走到门口，感受着来自四周探究的目光，平静的抬起手腕，等待冰冷的手铐“咔嚓”一声扣上。
服刑三个月，让他终于习惯了这样的冰冷。
探监时间只有半个小时，可是二十分钟过去了，王俊凯以及对面的王东阳，谁都没有说话。
“爸……”王俊凯低头看着玻璃框，嗓音有点哑：“您和小宇……还好吗？”
王东阳皱了皱眉，神色中闪现了一丝痛苦，又接着恢复了冷淡。
“好和不好有什么区别？你心里还有我们？”王东阳的语气中透着隐隐的怒气。
王俊凯不做声，只是将头埋得更低。
“为什么做傻事？纵火犯法你不知道吗？做事之前，你有考虑过我跟你弟弟吗？”王东阳看着脸色苍白的儿子，心中又痛又恨：“今天小宇复诊，医生说病情恶化了，他天天嚷着要见你，你让我怎么办！”
王俊凯死死攥紧衣角，咬紧牙关。
就是这副模样，从出事那天起，王俊凯就是这样一言不发，不争辩，不反抗，任由那些指控、谩骂落在他的头上。
“小凯，你太让我失望了。”王东阳用尽最后的力气，深深叹气。
王俊凯一抖，心脏像是被人重重砸了一下。
有时候，“失望”这个词，比任何表达愤怒的词语还要严重。
那个语气，仿佛再说，你不配做我的儿子。
“探监时间到。”
狱警冰冷的声音响起，王俊凯匆匆抬头看了眼父亲。
他永远忘不了那一眼。
三个月的时间，王东阳头发瞬间花白，耷拉着肩膀，满眼的心痛和疲惫，望着王俊凯的眼睛里，是恨铁不成钢的可恨，是怜儿腹内苦的心酸，是被生活和命运折磨的，绝望。
“爸……”王俊凯沙哑的开口，眼角泛红。
王东阳轻掩眼睛，朝王俊凯摆了摆手。
王俊凯记得，那次之后，将近一年，王东阳都没有再去看过自己。
一年后，带去的却是小宇去世的消息。
……
“易烊千玺，你的二十岁，过得怎么样？”
深夜的江边，王俊凯迎风仰着消瘦的下巴，苍白的肤色在夜里显得有些令人心惊，额前的碎发飘扬，眸子中一片黯淡。
易烊千玺翻遍口袋没找到打火机，索性将烟收了起来，背靠栏杆站在王俊凯旁边，目光从他的脖颈划过。
二十岁，晚儿出事，王俊凯入狱，抱着满腔的恨意跌跌撞撞，浑浑噩噩。
怎么过的？
分不清白天和黑夜，更找不到未来的希望，活下去的原因只剩了一个，给晚儿报仇。
那，王俊凯，你的二十岁，又是怎么过的呢？
“说了你可能不信，”王俊凯淡淡笑了笑，嘴角弯起，有小虎牙的轮廓露了出来，嗓音清凉：“在我迈进看守所的那一刻，我觉得放松。”
一个月的审押，不停的审讯、录口供、庭审，崩溃的父亲和弟弟，愤怒的杨家人，围观者的指责和谩骂，以及冰冷无情的审判声，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王俊凯的心理防线。
在这个过程中，谁也没注意王俊凯的生日已经悄然过去。
二十岁，本应该最灿烂的年纪，却成了王俊凯生活的一把锁。
锁住了所有的色彩，还有快乐。
“你知道什么样的黑，是最黑吗？”王俊凯语气淡淡的，像是在说别人的事：“我时常会梦到看守所里的禁闭室，没有窗户，没有灯光，只有一个马桶，一个水龙头。门关上的那一刻，黑色笼罩上来，会让你有种错觉，你已经死了。”
易烊千玺的心，跟着那声淡淡的“死了”颤了颤。
“为什么关禁闭？”易烊千玺装作不经意的问。
王俊凯笑得深了几分：“你不是知道么，我向来在哪都是个麻烦啊。”
“自从我出事，小宇的病就开始恶化。我无能为力。服刑第一年零三个月的时候，我爸去看我，告诉我，小宇撑不住了。我还是无能为力。我甚至没办法见他最后一面。”
“这次也是，我甚至记不起上次见我爸，跟他说过什么。一通电话的时间，人就没了。我依然无能为力。”
“我曾无数次的想，是不是当初如果死的人是我，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？”
“如果我能回到二十岁，一定去死。”
“可惜回不去了。”
可惜，回不去。
易烊千玺侧头看着王俊凯，有几分恍惚。
“王俊凯。”
“嗯？”
“不想笑的时候，不要笑。”
“……”
看着王俊凯收起了唇边的苦笑，易烊千玺转身面对漆黑的河面，嗓音低沉。
“如果你还记得你欠我一条人命，就给我好好活着。”
王俊凯这才转头看了易烊千玺一眼。
棱角分明的眉眼，深邃的眸子，薄唇微抿，让人看不懂情绪。
“呵呵，我明白啊，活着，生不如死，你才觉得痛快，对吧。”
对吧？
王俊凯，你明白个屁。
……
不知何时，被遗忘在王东阳家客厅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依然闪烁着蓝光，最后页面终于在庞大的数据库里筛选出了几个号码。
冰冷的光突兀的闪着，不带一丝温度。
……
“易总，我想我的意思表达的很明白了吧？您觉得如何？”
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油光的胖子，易烊千玺觉得有些头疼。
“李会长，我明白你的意思，但是你也知道，度假村的事因为胡大海出事搁置了这么久，村民刚闹完事，公司目前想要叫停这个项目的人比较多。您这个时候来跟我谈启动二期投资，是不是有点为时过早？”易烊千玺语气冷淡，但是恰如其分的也给李承水留了面子，态度不算强硬。
“易总，看来您没明白我的意思啊。”李承水喝了口水，不慌不忙的说：“正因为胡大海出事，杨部长才迫切需要二期投资立刻启动，您也要把眼光放长远，只要年终考核杨部长顺利当选常务副市长，还怕明年拿不到项目拨款吗？”
又是杨湛江。易烊千玺皱起眉头，掂量着其中的轻重。
“李会长，抱歉我不能立刻答复您，”易烊千玺严肃道：“这是公司的大事，需要董事会投票决定。”
“哈哈，行，易总，我等您消息。”李承水爽朗一笑，脸上的肥肉跟着颤了颤。
本以为谈话就此结束，谁知李承水一动不动坐在那，不见告辞的意思，易烊千玺挑了挑眉，才觉出气氛的微妙。
“李会长，您今天来，怕是还有别的事吧？”
“哈哈，没事，就是想好奇问个事。”
果然。
“您说。”易烊千玺耐着性子，想看他还有什么花招。
“易总，不知陈放的案子，警方那边处理的怎么样了？您那位助理，没事吧？”说到“助理”两个字的时候，李承水特意加深了语气。
易烊千玺一惊，抬眼看他。
“哎呀，您别紧张啊，之前警方找我谈话来着，你也知道我这个嘴啊就是不严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，没数。”李承水故作懊悔，说到：“我这有份视频，要不帮您销毁了？”
原来在这等着我呢。
看着李承水厚颜无耻的样子，易烊千玺眼神阴狠了下来。
“什么视频？”易烊千玺冷冰冰的问。
“也没什么，就是您那位助理暴打陈放的视频呗。不过啊，这陈放确实欠揍，有眼不识泰山啊，竟然敢……”
“嘭！”的一声。
还没等李承水说完，易烊千玺就一把拽住了他的领子，掀翻了桌边的水杯。
“李承水，你TM阴我！”易烊千玺眸子里透着冷光，狠狠地说。
“呵呵，您别生气啊，我这不是跟您商量嘛。”李承水也不恼，笑呵呵的说。
“商量？呵呵，为了一个度假村，竟然拿命案来威胁我？这就是你们的商量？”易烊千玺冷笑，手上力道不见松。
“话不能说的这么难听嘛，易总，咳咳，”李承水被憋红了脸，费力的说：“我也是很有诚意的，不然视频早就在警方那了，您说呢？”
眼看李承水要背过气去了，易烊千玺才一把将人放开。
“咳咳……呼……没想到，易总对自己的助理……咳咳……还真是情深义重啊……”
李承水揉着脖子说到。
对面的易烊千玺冷冷看着他，不想再跟这个人多说什么，只是简短的，鄙夷的说了句：
“滚蛋！”
李承水得逞的扯了扯嘴角，起身走出了总裁办公室。
守着空荡的办公室，易烊千玺在窗边站了很久。
终于，他拨通了白子盈的电话。
“喂，子盈，通知各位董事明天开会，让市场部把度假村的调研报告拿上来……还有，告诉项目部做好准备，二期工程，随时启动。”
……
“宝宝乖~看妈妈~”逗着怀里的孩子，韩晓慧唇边泛着幸福的微笑，直到现在她还觉得有几分不真切，转眼她就当妈妈了，多了这个甜蜜的小负担，才觉得生命完整了起来。
“小慧啊，我去买饭，一会项秋就过来，别着急哈。”妇人嘱咐着，拿起手袋向病房外走去。
韩晓慧应了一句，便继续低头看自己的宝宝，余光瞥到了一个陌生男子的身影。
高挑的身材，苍白但却俊秀的五官，漆黑的眼睛似乎是看向这边，平静，又复杂。
是熟人吗？
可是韩晓慧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，因为这样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，见过，怎么可能会忘？
不确定的轻拍着宝宝的背，韩晓慧摇了摇头，觉得一定是自己的错觉。
不远处，王俊凯看着温馨的母子二人，有些茫然。
如果是九年前的王俊凯，大概他会生气，会愤怒，会痛苦，会揍项秋一顿，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。
可是七年的不闻不问，早就让他明白了，也清醒了。
并不是说了结束，才叫结束。
项秋在法庭上望向他的眼神，有无奈，有着急，有恐惧，唯独，没有关切。
那一刻，王俊凯就知道，这份感情，早就随着那场大火，燃烧殆尽了。
正在晃神之间，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，不怎么客气的将他拽到了走廊里。
“项秋？”王俊凯抽了抽吃痛的手腕，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下。
项秋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，脸色阴沉，压低的声音里有隐隐的怒气：
“你来这干什么！”
“……”王俊凯一时无语。
“有什么事你冲我来，我老婆不认识你，别给我惹事！”
项秋急切的语气里透着害怕，王俊凯看着这张熟悉的，温文尔雅的面孔，觉得有些好笑。
“什么叫有事冲你来？怎么听你的意思，似乎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？”王俊凯不再挣扎，平静的回问：“项秋，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，对吗？”
被王俊凯漆黑的眸子盯的心烦，项秋松手放开他，烦躁的回身看向窗外。
“我爸出事前一周，你们通过五次电话，我想你们没那么熟吧？”王俊凯揉着手腕，看项秋惊讶的看了看他，扯了扯嘴角，冷冷道：“好奇为什么删了通话记录我还能查得到？你忘了我是学什么的了？”
“……”项秋这才发现，自己无意中暴露了知道通话记录的事。
“我爸在查七年前的事，对吗？”王俊凯反问。
“小凯，你还是不知道为好。”
“我必须要知道。”
“……我帮不了你。”
我帮不了你。
思付着这话，王俊凯笑了。
“料到你不会帮我，但我只是不死心。”王俊凯笑得有些惨然，也有些释然：“即便你努力把生活伪装成幸福的样子，也改变不了你心底已经溃烂的事实。项秋，你晚上能睡得安稳吗？你现在真的觉得自己拥有了所有，可以高枕无忧了吗？”
“……王俊凯，不要装作了解我。”项秋皱眉，语气不善。
温情褪尽，人啊，也不过是万千孽障中的一个。
“我从来都不了解你，”王俊凯淡淡说：“你到底想要什么，你到底在乎什么，我从来都不怎么了解。正因为不了解，才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爸的事，最好跟你无关，项秋。”
说罢，王俊凯侧身离开了。
经过病房，他听到韩晓慧对孩子温柔的耳语。
“宝宝，以后长大了要像爸爸一样维护正义哦！”
正义，在哪。
……
“喂，航子。”
“凯哥，怎么了？”
“我想见白叔，帮我传个话吧。”
“……好。不过凯哥，你见白叔……什么事啊？”
“做个交易。”
“啊？”
“我帮他查易家，他帮我查我爸的死。”
“……”
……
是夜。
破旧的筒子楼，王俊凯盘腿坐在窗前，眼睛失神的看着窗外，手边是一罐开了未动的啤酒，耳边是楼上传来的嘈杂声音，脚上还带着被血晕染的绷带。
那是那天晚上从江边回来，易烊千玺的杰作。
我不想要个瘸子助理。易烊千玺那么说的。
易烊千玺。
冰冷，沉默，偏执，多疑。
这样一个人，一声不吭的，皱着眉头，跪坐在王俊凯家破旧的沙发上，白衬衫卷到手肘，修长的手指不怎么灵活的摆弄着棉棒，认真的观察着王俊凯脚底的伤。
如此想来，是有些不像话。
这个男人，是怎么忍受最爱的人葬身火海的呢？
在意识到王东阳的死并非意外时，王俊凯唯一的念头就是把凶手找出来，以牙还牙，亲手杀了他。
而对于易烊千玺来说，他就是害死杨晚儿的凶手。
“这么说起来，爸，我是真的理解他。”
“爸，你见到小宇了吗？他恨我吗？”
“你们是商量好的吗？故意惩罚我，所以留我自己一个人？”
“爸，不如你来教教我，什么叫为了自己活。”
夜已深，睡不着的人在等待日出。
楼下有辆黑色玛莎拉蒂静静停在夜色中。
无声无息。
……
安阳市警察局第三档案室，有人对着电脑屏幕点燃了第五支烟。
【9.21纵火案，档案编号：20049839，保密级别：S】
一个普通纵火案，保密级别达到了S，罗远宁鹰一样的眼睛里闪烁着怀疑，第无数遍翻看着那仅有的薄薄三页登记表。
【证据目录：1号证据-手机两部，2号证据-现场汽油残留，3号证据-打火机，4号证据……】
【……根据现场证据表明纵火行为存在蓄意情节……经认证，打火机所属人为王俊凯，于案发前三个月购于……两名死者，一名死于头部钝器所伤，一名死于烟雾颗粒入肺窒息，腹部有利器所伤伤口，失血量较大……】
“叩，叩，”罗远宁拿着手中的打火机轻扣着桌面，若有所思的回忆着什么。
不一会，罗远宁放下打火机，拿起手机拨了一串号码。
“嘟——嘟——”了几声，电话被不怎么着急的接了起来。
“喂，罗警官？”易烊千玺低沉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来。
罗远宁唇边泛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。
“易烊千玺，9.21纵火案的判决词我想你还记得吧？”
“……”
“经被告人王俊凯供词，案发当天，被告人用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燃了汽油桶，引发了火灾并致人死亡。记得吗？”
“……你想说什么？”
“易烊千玺，你没注意到吗？”罗远宁顿了顿，嗓音沉了沉，像是轰鸣的钟声，彻底敲醒了还有些昏沉的易烊千玺。
“王俊凯在撒谎——他从来不抽烟。”
